散步

"青年要好好奮鬥，就會有前途。"

這句話，講了兩次，
外公說的時候並沒有看著我，
無妨，反正他已經不知道我是誰了。




民國十三年出生，出生地四川梁山，
戰亂期間就讀四川大學的外公
從軍隨著部隊來到台灣
空軍上校退伍




外公失憶是從兩年前開始的

失憶症
嗯，外公失去了記憶的能力
不用說幾分鐘前，幾秒鐘前的事情就不行了
然而失去記憶
也並不是什麼都回想不起來
他還是能記得我外婆我媽我爸我阿姨舅舅的名字
能記得他以前青年輔導會的工作
記得以前眷村的種種



"外公，你要去哪？"
"走走，走走。和朋友們聚聚，吃個飯。"
(外公，您的朋友大半應該已經在天上了.....)
這還好，出門頂多在幾百公尺的範圍。

外婆說，如果他出門打領帶手上還拿著公事包
表示有會要開。
不妙
這樣移動範圍可能會超過一公里(可能會坐車)
因為，以前他開會的地方都很遠。





最經典的是有一次
他穿著西裝，往外走，手上拿著一張紅色的喜帖
上面寫著民國八十五年....
(外公，十三年前，人家小孩最快都可以讀國中了...)




失去了記憶
二十五年前的事情對他來說
太近，所以太遠
他不知道自己當了爺爺，當然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外公，你幾歲?"
"我啊...時間好快喔...好快喔...我應該有四十了吧"



這樣好嘛
失憶
我媽說，外公現在很快樂。
他看起來也是
什麼都不需要他操心，也沒什麼煩惱。
外公是一個很正面的人，書讀的很多，說話總是笑笑的。



"爸，我們請了一個人以後陪你散步"
"不用不用，不用麻煩人家"
"可是有個人陪比較好啊，如果你跌倒怎麼辦"
"這樣啊...有道理喔。"
"對啊。"
"那先謝謝你了!很感謝。青年才子啊，有前途有前途
妳父親也是空軍吧!!"

外公指著菲傭，和藹的問。
我們都快笑死了。




或許是好的吧
我不知道





就這樣永遠活在四十多年前的時空
外公
我看著他，他的步伐很輕很慢，
走著，卻不知道自己走在何處，該往何方



他在想什麼呢?
不能完全聽懂他的口音，我只能猜測。




"外公，我們該回去了。已經走了兩個多小時了。"
"啊，是是是。該回去了該回去了。"


其實我們才走了十幾分鐘。



看著前方，外公和我的影子
發覺自己的身形是如此巨大
縮了啊，人老會縮啊。
我看著他
自己有多久沒有這麼近的看著外公
又還有多少時間可以這樣看著
我看著他
看著我們的影子
想著
好多的事情




"青年要好好奮鬥，就會有前途。"
突然，他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還是兩次




隔著六十年的距離
或許，他是記得我的。